18 And Life 06
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尖锐的铃声从客厅传进卧室里，床尾桌子上的播放器仍然在缓缓地播着那首歌，天刚蒙蒙亮，是一天里最凉快的时候。
他还是赤着脚，地板却是温热。
“这么早？”
林在范的电话，背景里是呼啸的凌厉风声，伴着机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电话那端的人说话时耳机的话筒会时不时碰到头盔。
“怎么样？还适应吗？”
伸手打开客厅的窗户，远处的公路上有零零星星的行人经过，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走去厨房准备煮泡面。
“还好，就是没人做饭估计得饿死。”
“别太委屈自己了。”
林在范说起话来总像个看破红尘的中年人，或是个长辈，叮咛他注意身体，喜欢给他说些不知从哪里看来的养生方法，以前的聚会上也总是喝过几轮酒就提早离开。
“钱不够了我这还有。”
水开了，锅里沸腾了一堆大小不同的泡泡，他用牙撕开泡面的包装袋，耳朵用力的挤压着手机，电话那端的声音变得闷闷的。
“没事，我有钱。”
说完不顾那人开口还想说什么，他说水开了他要煮面就挂断了电话。
泡面的口味还是一如既往的油腻，他放下筷子喝了一大杯水，隔壁的太太正和先生道别，一声关门声后整个空间顿时又重新变回安静。
似是天天如此，转眼就能过一个多月。他在市中心的面包店里找了份收银的工作，每天坐五站地铁上班，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做事雷厉风行，倒是对店里的几个职员都不错。
面包店临街，有一扇自动的落地玻璃门，平日店里没人的时候他就毫无焦点地看着窗外，某些时候脑袋里会出现一段莫名的旋律，他用手指在桌面上打着节奏，把零零碎碎的灵感记在收银簿背面。
“嘉尔，把玻璃擦一擦。”
前一天晚上下了雨，玻璃上全都是雨渍，门外的车辆也都变成了一个个色团奔驰而过，老板娘头上戴着顶卡其色的布帽，向他挥了挥手里的抹布。
“好嘞。”
手脚利索地系好了围裙，提着水桶就走出了店里。已经入秋了，B市常下雨，温度降得很快，他把水桶放在梯子边，把本来折到臂弯的袖子放了下来。桶里的水是温热的，他愣了一秒钟，回头看正在收拾面包架的老板娘。
他是个坚硬的人，却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
似是有很多情绪瞬间涌出了喉咙，但仍是收回眼神拿起抹布一步跨上了梯子。
先用玻璃清洗剂把所有的玻璃洗一遍，在用干净的抹布擦掉清洗剂。王嘉尔很喜欢清洗玻璃，那种污浊变为干净的过程，擦掉清洗剂的时候他透过玻璃能看到的那个世界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清晰。
刚刚八点钟，还没到上班的早高峰，店里零星有几个顾客。
每天八点钟准时来买一个牛角包和一个莲蓉包的老太太，今天穿了件红色的大衣，银白色的头发衬得大衣更艳丽；
穿着附近一所中学校服的女孩子，扎一个干干净净的马尾辫，镜框随着动作逐渐滑落到鼻尖，又被她伸手推回去；
拿面包时还在打着哈欠的上班族，西装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烟灰色的上衣和黑色的西装裤，深深的黑眼圈却与他显得格外相配；
还有一个一身黑色的男人，黑色的帽子、黑色的口罩、黑色的T恤外套和裤子、黑色的马丁靴、连手里拿着的手机外壳都是黑色的。
渗进每个缝隙的生活气息，这或许就是他选择在这里工作的原因，当然也因为他急需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老板娘，擦完啦！”
中午吃饭的时候同班的两个女孩子坐在他对面，边啃着手里的三明治边看着视频，他把接好热水的泡面盒放在桌上，用塑料制的叉子仔细别上。
他看了看窗外，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来随身带着的圆珠笔，把早上想出的片段和歌词记下来，写完的时候面正好泡熟，揭开泡面盒上的盖子三两下吃完。
收拾好桌子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两个女生也看完了视频，招呼他坐下来聊天，大致就是喜欢的偶像超级帅，写出来的歌都超级好听，云云。
“我喜欢林州，打鼓的时候超级帅！”
“那就好，你不用和我抢老公了。”
中午的时候店里几乎没有顾客，三个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两人说话一人听，烘焙房里面包师还在忙着。
“诶嘉尔，你听没听过CULDESAC的歌？”
一直在沉默听着说话的人有些走神，突然被点名险些洒了手里的饮料。
“什么？”
“CULDESAC啊！”
“啊这样，听过啊还蛮喜欢的。”
“有眼光。”
对面的女生朝他挑了下眉，用表情告诉他年轻人我很欣赏你哦。
他低头笑了笑，却没再接话，起身拿着泡面盒子离开了，清点了收银机里的现金以后就准备开始工作。
下午六点钟的时候附近的中学放学了，店里几乎全都是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他看到CULDESAC的名字被印在书包上，电子付账时女生的桌面是四人的团体照，他却能准确地认出那张上了浓妆的脸。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好似你存在在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又好似你根本不在我身边。
你我毫无交集，这并不难过。
难过的是，我竟然曾拥有过你。
十二月的时候B市下了第一场雪，早上去上班的时候两个女生就在开心地说着谁谁谁更新了INS，喊刚进店里的他一起看。
他转身摇了摇头，抖落了雨伞上还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脱掉大衣换上工作服，前一天晚上剪了头发，耳朵没了庇护，从地铁站走到店里这段路的时间里已经变得通红。
他
会在每天工作最忙的时候抽出一点点时间去看段宜恩的INS，在自己还没有陷入巨大的负面情绪之前，赶忙沉入忙碌的工作中，其他的时间里，他都会有意地尽力避免任何与他有关的信息。
路上已经积了雪，老板娘拿出了块灰色和棕色相间的毯子让他铺在店门口，顺便把放雨伞的架子搬到门口。
“嘉尔，今晚要不要留下来吃火锅？”
老板娘一个人张罗了一桌菜，火锅里的汤沸腾的时候桌上已经有了几个空酒瓶，几个人在面包二楼靠近路边的房间里吵吵闹闹地庆祝第一场雪。
王嘉尔喝了不少，却是一点醉意都没有，以前的每一次庆功宴他都被人灌酒，逐渐从开始三杯倒练出了好酒量。
火锅里的鱼丸被辣汤煮成了单单的粉红色，桌上的空瓶也越来越多，房间里的热气铺在玻璃上，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得丝毫辨不出形状。
一场酒他倒是听了不少故事，二十三岁结婚二十五岁离婚后一直单身的老板娘，为了供男友读大学独自一人到异乡打工的姑娘，和太太自高中恋爱现在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的面包师，一间屋子里似乎就装了一个世界。
老板娘让大家一起碰杯，她说你们给我好好工作哦，后一句话被大家高声的应答淹没，只有他坐在老板娘身边，恰巧听得清楚。
她说，我只有这个店了。
结束的时候他送一个女生到路口打车，女生醉得几乎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整个人直接倒向他，几近凌晨的路上车并不多，他也就紧了紧外套耐心地等着。女生靠在他肩上，一开口说话就有浓烈的酒精味道。
“我跟你说，你长得…真好看。”
王嘉尔顺应地答着，扶着她重新站直。
“你长得…特别像我大学时候喜欢的一个…乐队主唱。”
“声音…也像。”
远处的出租车开着远光灯，他挥了挥手，好似没有听见姑娘的醉话。
司机是个和善的大婶，帮着她把喝醉的姑娘塞进后座，他叮咛了几句拍了车牌后就送走了姑娘。
走到地铁站的时候正好赶上末班地铁，地铁进站的时候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他有了些醉意，嘈杂的声音吵得脑袋神经痛。双手捂住耳朵，转过身背对着地铁，像只鸵鸟一样躲起来，好像这样就可以减少脑袋里的疼痛。
手掌隔断了尖利的地铁刹车时的金属摩擦声，闷闷的声响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钝钝的，开门的提示铃音响起，门上的红色灯光在地板上映成一片浅淡的红色。
转身时敷在耳朵上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他看见了与他隔着三个车厢的那个人。
早已变得不是原来的老模样，他却仍是能笃定地一眼认出他。
在那个钝钝的世界里，有他不太平稳的呼吸声，每一次皱眉都成了一段慢动作。
-TBC
温柔却有担当的林先生
穿制服也很好看的王先生
以及一身黑的买面包的某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