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fine. Thank you.

寻人启事.13

传真机里文件接受的提示音响起时,段宜恩就站在传真机对面,低着头看着不断闪烁的绿色灯。

油印的声响从里面透出,金有谦随手扔掉了手里的烟头,下一秒就变成了众多烟头里毫无特点的某一个。

“段宜恩,你…”

从传真机里出来的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行距清楚的字有着莫名的美感。

段宜恩蹲下身,用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夹着那张纸。

让渡书,救命书,绝命书。

金有谦知道,他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当一条能走得通的路出现时,眼前的人怎么可能耐心去等待另一条?

“通知九点钟董事会。”

段宜恩公司大厦的最高层,灯光从未熄灭,一整夜。

他丝毫没有睡意,只是看着那张协议书,眼睛直直地盯着,带着分辨不清的情绪。

对面人家客厅的灯熄灭又重新亮起,太阳落下又再升起。

自打段宜恩离开后,公司很少再召开董事会,缺少一个强有力的决策者,权利被分散到几个人,自然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召开董事会。

秘书给股东的电话是在接到指示后就打出去,语气强硬的死命令。

九点,董事会,全体出席。

就像是,以前那个铁血手腕的人,又回来了。

段宜恩去浴室洗漱,剃须刀刀片转动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到了客厅,金有谦一直在键盘上敲击的手指有瞬间的停滞。

青色的胡茬已经不见了,额前的碎发还湿着,左手的两只戒指在他擦去脸上水珠时反射着光。

西装,黑色白色,就像是穿上了盔甲,再也看不出前一刻的颓唐和消沉。

手提电脑的摄像提示灯亮起的时候,金有谦就坐在他对面,眼睛半眯着,眼神里的情绪被睫毛投下的阴影遮挡。

“好久不见。”

细细簌簌的议论声从电脑的扩音器中传出,段宜恩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你们面前的是让渡书的复印件。”

王嘉尔一直带在身边的钢笔在段宜恩手里格外刺眼,白净的皮肤和墨黑色的笔身,金有谦不知怎么就酸了鼻子。

一切的心急焦虑,全都被冷漠外表下的强装镇定压下。

井上公司是家族企业,除了一个真正的掌权者之外,公司的决策受太多其他因素的影响。

“终止和日本方面的合作,”

一直低头看着文件的人抬头看向摄像头,眼神里的压迫被屏幕放大无数倍。

他本没有这么强势,董事会里的人与公司的命运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往他所有的不容置疑和铁血手段,全都给了外人。

血,段宜恩的脑袋里只剩下了那块他擦不掉的血迹。

“各位有意见吗?”

商场如战场,利益关系链条的错综复杂实在难以想象,就好像,井上公司基础项目的合作公司靠着段宜恩的公司活着。

确切地说,靠着段宜恩背后复杂的政治关系活着。

合作终止,毫无过错的对方公司即刻崩盘,与井上的公司即刻停止。

这个结果,不论哪一方都担不起,只是他愿意。

反对的声音发出的时候,段宜恩毫不掩饰地皱了眉,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手上转动着那枚戒指,王嘉尔留下的戒指。

他打断了那位老者咄咄逼人的质疑,伸出胳膊杵在桌面上,下巴撑在手掌心。

脑袋偏着,眼睛半眯着,食指有节奏地敲着太阳穴的位置。

另一只手却在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紧握成拳。

“百分之十和百分之三十九,你不用说了。”

坐直身体,金有谦觉得他似乎,有太多东西想要发泄。

“我只是通知你们。”

合上电脑的前一刻,他又重新打开,屏幕上显示着还没有来得及有丝毫变化的会议室。

“对了,准备准备退休养老吧。”

虽已不足为患,留之后患。

段宜恩在桌子上趴了很久,合上电脑的一刻就卸下了满身铠甲,脑袋埋在手肘里,一动不动。

金有谦站起身推开椅子,走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玻璃杯碰触到桌面时有沉闷的响声,那人抬起头,

“走吧,去接他回来。”

“歇歇吧,水喝了。”

他把杯子推得离他近了些,杯里的热水晃动着险些洒出来,内壁上的水雾被一阵阵地冲刷掉。

段宜恩僵了许久,他一直站在桌边看着,终于伸手拿过杯子,水已经凉了。

冬天的水总是冰得很快,即使壁炉透着暖气,可餐厅大理石的桌子总是渗着寒到骨子里的凉。

玄关的衣架上挂着他来日本后买的呢子大衣,厚实的黑色。

他和王嘉尔的体型差不多,高中时期王嘉尔喜欢运动,身体比他结实许多,就算是大学时也还是健康的体型。

一别再见,早已经成了和他一样病态的削瘦。

他会穿着他的大衣在早上出门拿报纸,雪地里一抹现眼的黑色,他站在阳台上只穿着睡衣,嘴唇被冻得青紫。

看着他走去院子另一头从木箱里拿出报纸,再慢悠悠地走回来。

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按下把手,门外的人肩头还落着未来得及消融的雪花,睫毛上的雪花化成了细小的水珠。

他拥他入怀,雪水渗透了他的睡衣,胸口一片冰凉。

金有谦换好了鞋子站在门外等着,却许久没有见那人出来。

段宜恩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跨出一步,低着头肩膀微合,后背的肩胛骨明显地凸起,厚重的大衣被挂在小臂上。

他怕了。

真的带他逃离吗?

真的能承受失去他的生活吗?

真的一定要他亲手解开这个缠绕已久的结吗?

脚上的拖鞋都还没有换下,整个人有种无奈的滑稽。

“他在等你。”

他伸手拽了他的衣袖,段宜恩仍是没有抬头。

金有谦不知从哪来的愠怒,为了掩饰自己的无力和难过吧或许。

“段宜恩,他在等你。”

清晨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风从窗户间的缝隙透入,身边的人下意识搂紧了他,身上的伤口被拉扯着,痛感让他瞬间清醒。

床单还没有换,他手边正好是一团不小的血迹,翘起的手指上细窄的凹痕还明显且嚣张地存在着。

冷冽的风被身边的人用身体挡去了大部分,但还是从细小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他的眼神是涣散的,毫无焦点地看向前方,磨砂玻璃,一片又一片的暗红色。

或许是失血过多,或许是真的累了。

一场闹剧,一场闹剧。

坐起身时,他知道身边的人醒了。

手上的输液针被他毫不犹豫地拔掉,那人为制止他抬起的手停滞一秒后又缓放下。

赤脚,井上家里的卧室没有阳台,他开门走过长长的昏暗过道。

佣人还在门外忙碌着,腰背弯着在屋外的走廊上扫雪,雪花被风吹着粘在了玻璃上,美丽的六角形。

因为室内暖气而变得温热的玻璃,瞬间就融化了雪花,连水滴都再也看不见。

他走出房子,沿着走廊走,格外凉的铺路石,脚趾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每当在回廊上转过了一个弯,人世间的花团锦簇就如同大型风景画一样变幻着。

一片白雪里的花团锦簇。

不知道是在第几次走过门口的转角,站在门口的男人拿着棉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跟在他身后,棉衣一次次地放上他的肩,却因为两人步速不同一次次地掉落,他也不说话,沉默着给他披了一次又一次。

他知道,他要失去他了。

他没想到他会拥他入怀,力道轻得连他的衣服都不敢碰触。

“嘉尔,再见。”


从走廊到大门口,有许多光秃秃的枝丫挡着,黑色的轿车被分离得支离破碎。

早起的佣人已经把路上的积雪都扫到了路边,青色砖块的缝隙里积存着灰色浑浊的雪水。

段宜恩站在门口,看着那个逐渐清楚的人影,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脚下的路。

那个噩梦,那个每每想起就让他心悸的噩梦。

“段宜恩,我做噩梦了。”

必须开着灯睡觉的小孩因为这事和他置气,背对着他睡觉,连拥抱都不许。

他嘴上说着自己有光会睡不着,还是伸手打开了壁灯。

暖黄色的灯光透过棕色的玻璃灯罩,室内暗暗地亮着。

他伸手从背后拥抱缩在另一边的小孩,刚刚触到他的睡衣,小孩翻身看向他,眼睛在不明亮的灯光下亮晶晶的。

一言不发地把脑袋埋进他胸口,用力搂住他的腰,两只手在他背后紧紧地扣住。

“我做噩梦了段宜恩。”

他有些愣,明明不过十几分钟。

“梦到什么了?”

就当是小孩的撒娇,伸手轻拍他的背,低下头吻了他的发顶,还带着刚刚沐浴完洗发水的香味。

“我走向你,你居然站着没有动。”

带着无理取闹的语气,他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原来上帝,早就告诉了他们结局。

一切都熟悉得可怕,他看着自己逐渐接近的人,好像很认得,可是记忆不肯给他一个反证。

他在他面前站定,神色冷漠,眼睛里明明有光却没有焦点。

嘴唇因为失血过多有着不正常的浅色,原本淡淡的粉色却透着瘆人的白。

雪花落在他唇上迟疑了一秒才融化,体温太低,甚至融化不了雪花。

亚麻色的棉衣,日本人传统的审美风格。

似乎是很轻的,风一吹衣角就会翘起,那人多爱他,连衣服的重量都不舍得让他受,伤口似乎也像是珍贵的易碎品。

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扣上了棉衣的拉链,轻轻扯着向上拉,从膝盖到小腹和下巴。

站起身时与他对视,无望地想在他没有焦点的眼睛里找到自己。

他的影子是虚散的,轻飘飘地浮在他的瞳孔。

“嘉嘉。”

他发觉自己竟叫不出他的名字,简单的两个音就那么绕在了舌尖,粗哑又难听。

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往复好几次,面前的人眼光里似乎总是没有自己。

胳膊环住他却一直不敢拥紧他,小臂因为长时间的悬空都已经酸痛得险些支撑不住。

段宜恩觉得自己拥住他的瞬间,似乎身体出现了无数伤口。

每一寸,每一寸,都在疼。

“嘉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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