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fine. Thank you.

18 And Life 04

段宜恩住的阁楼里没有装空调,只有屋顶吊着的风扇吱吱呀呀地转,吹出不怎么管用的热风,被汗水浸湿的皮肤贴在一起有些难受,王嘉尔钻出那人怀里躺在床边,胳膊无力地耷拉着手指触着地面。

“我说,真的不考虑分开吗?”

耳朵贴着泛着湿气的床单,发出的声音也因为姿势有些变了调。

“我们以后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了,你真的,还愿意继续吗?”

他听到身后那人起身的声音,不怎么结实的木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可悲的哀鸣似的声响。

身上的汗已经干了,皮肤上却还是黏黏的,覆在脊背上的手成了能让他舒服一点的唯一来源,顺着脊椎那一道凹陷抚摸,像安抚又像告别。

他起身从他腰上跨过站在他面前,胳膊伸到他脖子下和腿弯,用了些力气把他抱起来进了浴室。

浴缸里的水是早上放好的,段宜恩总是习惯在早上出门前给浴缸里放满水,刚刚从水管里涌出的地下水即使在夏天也冰得刺骨,在顶楼闷热的空间里经过十多个小时,晚上回家时正好温热。

段宜恩在做爱时一向温柔,结束后却格外粘人,夏天一定要和他一起在浴缸里洗个澡,冬天就手脚并用抱着他缩在被窝里,因为冬天的阁楼太冷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水刚刚淹过胸口,拉起他一只手低着头帮他洗,沐浴海绵一寸寸地擦过皮肤,王嘉尔仰起头好让呼吸顺畅一点。

“只要你还在,我就还能回来。”

认识段宜恩的时候是冬天,他踩着地上厚厚的积雪走去酒吧应林在范的约,晚上八九点钟的小酒吧里人并不多,他在门口站着探头看了好久才找到坐在角落里的人。

桌上只摆了几瓶啤酒,林在范翘着二郎腿窝在沙发里,颠着脚尖兴致勃勃地看不远处的人玩飞镖。

王嘉尔一直忘不掉那人转过头时那一瞬间的眼睛,平静的毫无波澜,两个人都心细如尘,以至于把彼此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全都记在了心里,瞳孔的微涨和笑肌不自觉地抬高。

他们是不被大众理解的一群人,在潮湿阴冷的地下隧道里肆无忌惮地大叫,背着乐器不论时间和场合的唱歌,为了一首歌费尽心力后几个人一起喝得酩酊大醉。

他们反叛,他们与众不同,他们坚持。

初期大部分的曲子都是段宜恩写的,王嘉尔缩在练习室的角落里哼唱着旋律填词。或许是初遇时眼神里的意义太过复杂,两个人都不自觉地避开了对方,在各种场合。

乐队组建后的第一首歌正式制作结束以后林在范在酒吧定了小包厢,各式各样的酒几乎堆满了房间的角落。

王嘉尔和一个与他同龄的吉他手大叫着划拳喝酒,拆开的零食包装袋散了一地,直到眼睛里的世界开始模糊,意识开始变得迟钝,他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向房间最前面,拿起话筒声嘶力竭地唱着新写出的歌。

吉他手走近他,用同样趔趄的姿势,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话筒推搡了他一下,他顺势靠着墙滑下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同样开始声嘶力竭的吉他手。

胃里翻涌着难受的酒意,他扒着墙站起来,腿弯无力地几乎支撑不起身体。

在酒吧的卫生间里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段宜恩就蹲在身边帮他顺着背,搀扶着已经没什么力气的他去漱口。

王嘉尔用冷水洗了把脸,意识仍是模糊,眼睛不能聚焦地看向镜子,感觉到那人正用面巾纸擦干顺着他下颚线滚落的水珠。

他似乎一直是温和的冷静的,王嘉尔从没见过任何一个玩摇滚的像他这样冷淡,就算拿起贝斯在台上演出时似乎表情也一直是冷淡。

地下乐队总是疯狂的,每天都在酒精的作用下醉生梦死,王嘉尔额前的刘海被他染成了深紫色,手腕上戴着朋克风的饰品,过日夜颠倒的生活。

这所全国顶尖的大学里似乎他们这群人成了不被理解的一类,同时又被偷偷地羡慕着,毕竟肆意放荡的青春生活谁听了不动心。

段宜恩推开酒吧包厢门的时候桌面上还残留着一道道白色粉末的痕迹,各个牌子的酒瓶东倒西歪地堆在桌子旁边,王嘉尔就靠在沙发边缘眼神涣散,哼哼唧唧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伸手打开包厢里的灯,瞬间亮起的光线让在沙发上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一阵咒骂,吉他手躺在桌子和沙发之间间隙的地毯上,小臂无意识地抽搐着。

攥紧拳头压下几乎已经到了嘴边的脏话,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架起已经意识不清的人穿上羽绒服,他很轻,段宜恩最后索性背起他朝自己住的地方走。

冬天河面上结了冰,就连公路边上的台子都积了很厚的雪,脚踩上去有嘎吱的声音。雪还正在下着,他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给背上的人带上外套上的帽子,外套上的拉链硌得他脊背生疼。

把王嘉尔安顿好已经快要凌晨了,段宜恩去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手被冷水冻得通红。他给王嘉尔掖了掖被子坐在床边,手伸进被子里把床上那人的胳膊拉出来,仔细地一寸一寸的检查着他的皮肤。

没有针孔。

万幸,他想。

公演的时候来的吉他手他不认识,他问起林在范的时候是在结束后的后台,段宜恩正在收拾器材,林在范蹲在地上拆架子鼓一言不发。

“王嘉尔,”段宜恩叫别人名字的时候声音总是比平时还要低沉,像是带着股天生的淡漠,“你心里的摇滚是什么?”

他有些愣,他不知道这个问题背后的问题是什么。

段宜恩拿了张纸巾擦着脸上的妆,仿佛每一下他的脸色都能再冷淡一分,他透过化妆镜看王嘉尔,眼神平静的一如平常,甚至比平时还要淡漠。

“酒精?破坏?那些叮当响的饰品?还是吗啡?什么是摇滚?”

“遇事逃避就是你所谓的摇滚?”

林在范拆鼓的时候金属支架碰撞的声音格外明显,段宜恩把已经变了颜色的湿巾扔在桌子上,一步步走近他。

他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手劲大得他眼睛里生理性地溢了眼泪,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面前的人似乎想要就这样杀了他。

“这辈子都不许碰毒品。”他直视他的眼睛,说话时带出的呼吸气味他都感知的一清二楚。

一辈子,都不碰毒品。不知道是谁对谁做的承诺。

乐队里的人抽烟很厉害,练习室里永远充斥着浓烈的尼古丁的味道,王嘉尔走去打开窗户,林在范和段宜恩前一天晚上在练习室通宵,这会地上全都是长短不一的烟头。

段宜恩推门进来的时候王嘉尔刚刚打扫完地板,扫成一堆的烟头几乎堆满了不大的垃圾桶。他含着烟靠坐在桌边,随手拿了根铅笔在纸上画着混乱的曲线,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像是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抽烟的时候他总时不时地被烟呛到,林在范一边伸手敷衍地在他背上拍几下一边笑他,我们几个玩乐器的抽烟就算了你个主唱还抽什么烟。

王嘉尔是离家的那一年开始抽烟的,在凌晨的火车上点燃了第一根烟,刺激的烟雾蛰痛了眼睛,他伸手抹了把眼泪。永无止境的家庭矛盾,明争暗斗的家族利益,逃离了这一切总该有个像样的纪念。

下午猩红色的夕阳照进屋子里,桌子正好挡住了王嘉尔,段宜恩在整理谱子,捏着A4纸的手指修长。

“你这个词没填完吧?”

他低头看他,视线交汇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了,时间就好像停止了一般,连一直吹着窗帘的风都停了。段宜恩放下手里的纸像是叹了口气,王嘉尔在对面的人动作的瞬间才回过神,低下头猛地吸了两口烟。

喉咙被浓烈的烟刺激得难受,他开始猛烈地咳嗽,还剩了一些未燃尽的烟头从指间滑落,他用胳膊圈住膝盖,脸埋在膝盖之间咳嗽,段宜恩的手就覆在他的后颈一直安抚性地摩挲,他伸手晃了两下示意自己没事,顺带着有意无意地拨开了他的手。

自打那次被段宜恩从酒吧里揪出去以后王嘉尔就有些害怕和这个人呆在一起,尴尬可能是部分原因,更多的可能是无由来的恐惧,恐惧着他的沉默冷淡,恐惧着他的难以捉摸。

林在范曾经问过他怕不怕段宜恩,在他刚刚加入乐队的时候,他根本顾不及对面林在范那看好戏的脸色,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看不透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后来过了许多年,他看着那张印着他模样的相纸,时间过了太久了,他都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仍旧喜欢着他。
喜欢,还是不喜欢,对于他来说是个永无止境的死循环,但也只是对于他。

他在B市的房子离市区很远,二楼的一室一厅,房子的主人长期在国外以致于推开门的瞬间他被厚重的灰尘迷了眼睛,门前是政府前几年美化环境专门修出来的河,一年四季水量都没什么变化,不急不缓地朝着该去的方向流动。

打开手机给林在范报了平安,收拾完客厅和自己住的房子已经快要凌晨了,河边的路灯不怎么亮,只有昏暗光照进屋子里,他躺在卧室的床上,侧过头看着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肩头。

伸过手用手在肩头上用力按一下,看着皮肤迅速地恢复原状,再按一下,保持着相同的姿势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空调吹出来的风还带着生冷的灰尘味道,他拿过遥控器关了空调。屋子里不一会就变得闷热。

肩头上的皮肤开始渗出密密的一层汗,这间屋子里没有装风扇,王嘉尔睁眼眼光散漫地盯着天花板,右手食指缓慢的举起模仿着风扇的叶片转着圈,他突然有些想念段宜恩那间破旧的阁楼。

他二十三岁了,皮肤还紧致,人生路还长。


-TBC




温柔但是又非常凶的段先生

勇敢且毫无顾忌的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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