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范是个有故事的人,这金有谦非常清楚。
可是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谁他妈还没个故事了,世界上人这么多,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能撞在一起。
踹开林在范房间门的时候金有谦手里提着的袋子好死不死地破了,里面装着的几个苹果掉在地上随心所欲地滚向不同的方向,正在修理电视遥控器的林在范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螺丝刀。
“老子还不是买给你的!”
没人理他,他只好弯下腰把苹果一个个捡起来,心里把林在范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怀里抱着几个苹果连洗都没洗一股脑塞进了冰箱。
走出厨房的时候那人还在拆着遥控器,面前摆着一堆零件,穿松垮的T恤和短裤盘腿坐在茶几边上。
林在范不用回头都知道下一秒会是什么动静,身体砸进沙发里的声响。
金有谦在某些时候是没有骨头的,随地就能瘫痪。
“我说林在范,你怎么认识王嘉尔啊?”
背对着他的人一直没回答,金有谦伸直腿在他背上推了几下,还是没声音。
电视里在播着动物世界,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大的带小的,公的找母的。
金有谦看了一会实在是看不下去,踹了踹林在范叫他换台。
“遥控器坏了换不了。”
金有谦从沙发上爬起来,脑袋凑到正在专心找零件的人身边。
“你看了一周动物世界?”
“一个月。”
如果是线上聊天林在范一定会给他一个手动微笑,金有谦确定。
“其实还有新闻联播、晚间新闻、新闻30分和天气预报。”
更大的微笑。
遥控器修好的时候金有谦一把抢过来换了台,林在范也没说什么。收拾好剩下的零件装进了盒子里,走去厨房洗了两个苹果拿了两罐啤酒。
这人是个奇人,林在范说。
易拉罐的拉环被拉开,有白色的啤酒沫溢出来,林在范抽了张纸巾擦干净递给金有谦。
空调的冷风正好对着金有谦躺着的沙发,他伸手拽过毛毯盖在身上,易拉罐被虚拿在右手,侧身看向坐在他旁边的林在范。
他知道林在范以前玩过乐队,是鼓手,两个人就是在一个当红的摇滚乐队的演唱会上认识的。
站在前排被身边疯狂的女粉丝挤得东倒西歪,最终原本隔了四号位子的两个人被硬生生挤在了一起。
相视一笑,有默契地叹了口气,提前退场。
坐在体育馆门口的台阶上金有谦递了根烟,林在范挥了挥手说自己不抽这个牌子,从自己口袋里取只烟点燃。
路过的女生偷偷地看了好几次,最终小心翼翼地靠近站在林在范面前,低着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请问……你是林在范吗?”
被问到的人灭掉手里的烟,背过身吐掉口中还没来得及吐出的烟,站起身说声是的,然后动作熟练地拍照签名给拥抱。
临走的时候女生还在不远处招手,大喊着我会继续支持你们的,金有谦回头看了眼,转过身又仔细地看了看身边的人,刚才两个人抽烟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他手上的茧,的确是长期玩乐器才会形成的茧。
“你也有乐队?”
“解散了。”
所以在那个昏暗的小巷子里看到林在范,金有谦其实并不惊讶。
掩埋起年少荒唐时的梦想,下定决心做个普通人,这种老旧的套路其实真正发生金有谦也不惊讶,毕竟对象是林在范。
“那个是他的乐队吗?酒吧里那个。”
他想这种事情还是问问王嘉尔的老板比较好,自家大哥敲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前核对着一季度的账目,过很久才抬起头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那都是我临时凑出来的。”
“说也奇怪,基本上乐队的鼓手和吉他手都是固定的,只有贝斯手每次都要换人。”
“全C市的贝斯手几乎都来过我酒吧了。”
林在范最近总是失踪,金有谦在他的机车店里一等就是一天,离开的时候给柜台的小妹留下一堆要打扫的包装袋和易拉罐。
他还是会去听王嘉尔的每一场演出,不论是摇滚乐队还是个人独唱,其实不过是有没有现场伴奏的区别,就算是乐队他也总是游离在那些人之外的。
林在范的时间全都打发在了一中附近的一家地下室,和王嘉尔一起。中午的时候点好外卖两个人坐在房间中央的一张圆桌边吃饭,地上散着画满乐谱的A4纸。
他习惯在休息的时候抽烟,王嘉尔就坐在地上发呆,时不时拿起杯子喝口水。他要养护嗓子,不抽烟也极少喝酒。
“金有谦那天跟我问起你来着。”
王嘉尔正盘着腿坐在地上整理乐谱,把同一首歌的所有相关的谱子全都收进一个文件夹里封好,散了满地的纸他也耐心。
“挺有意思一个人。”这是王嘉尔对它的评价。
林在范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纸,走到他身边蹲下,手里夹着刚刚点燃的烟。
这间房子里大多数时间只有鼓声和王嘉尔哼唱的声音,只有在一首歌写完以后才会随便找个吉他手和贝斯手来练几遍,满意以后把装着乐谱的文件夹存进抽屉里。
上个月抽屉放不下了,王嘉尔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个大号的储物箱把抽屉里的乐谱移过去,箱子已经满了一半。
王嘉尔写了很多歌,从不演出也从不卖版权,全都封存进了箱子,林在范也不管他,因为他知道为什么。
“明天找个贝斯和吉他和一下吧。”
金有谦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床上睡一个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的午觉,按下接通键翻身把窗户打开,外面下雨了。
“十五分钟后在楼下接你。”
有几滴雨被风吹着飘进窗子里,金有谦按了扩音把手机扔在枕头上,手脚伸直伸了个懒腰。
林在范似乎在外面,风声透过电话传到他耳朵里,他懒洋洋地翻身下床准备去洗漱。
吉他带上,他听到林在范说。
他没带伞,站在单元门口等了好一会林在范才出现,开着已经很久没动过的车。
坐进车里的时候带进去一股寒气,夏末的雨总是一场比一场冷。
“让我带吉他干嘛?”
“用。”
他也懒得再问,两腿缩着躺在后排座位上,伸出胳膊扶住自己的吉他。
林在范开车很稳,停在一中对面的停车场,金有谦慢悠悠地坐起身瞅了眼窗外,雨幕下还是能看清C市一中那几个晃眼的金属字。
想了想就算问了驾驶座上的人也肯定懒得回答他,金有谦左右活动了下有些酸疼的脖子,背上吉他下车。
身子刚探出去就被车顶掉下来的雨滴砸懵了,没管已经撑着伞站在车头等他的林在范,缩了下脖子又坐回了车里,车门被他大力关上伴着落锁的声音。
车外的人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他放下车窗打开一条缝,说是没带伞说什么都赖着不肯下车。
看着林在范转过身背随着他跟谁打着电话,零零散散地听到几个字像是让帮忙送把伞,雨滴从车窗打开的缝隙里飘进车里,金有谦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钮关上了车窗。
估摸着送伞的有一会儿才能到,眼睛一闭脑袋往后靠在椅背上,悠闲地哼着前阵子他喜欢的乐队出的新歌。
又是敲车窗玻璃的声音,林在范的声音透过车子的铁皮外壳透进来。
“下车,娇贵死你。”
撑起伞回身把吉他从车里拿出来背好,转身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人一向嘴贫的金有谦说不出一个字。
这次见他终于没有了那些浓重的妆,白白净净的脸,软软的黑发刘海服贴地耷拉在额前,穿宽松的连帽卫衣和休闲裤,撑着黑色的伞,眼睛在阴影里明亮却毫无波澜。
任何人都可以凭那双眼睛认出他,金有谦想。
“嗨!”
好像时间凝固了几秒,金有谦强装镇定地做了个自认为合格的问候。
“你好。”
那一天下午金有谦的脑子都是懵着的,他第一次见到林在范敲架子鼓,也是第一次距离唱歌的王嘉尔这么近。
只有三个人,王嘉尔站在中央背着吉他,没有舞台上那么疯狂,唱歌的时候嘴巴凑近话筒,时不时低头检查和弦。
金有谦没再好意思在王嘉尔面前指使林在范去买夜宵,询问了两个人的口味以后勤快地跑去附近的烧烤店买夜宵。
三份,一份不加辣。
出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正巧赶上凌晨烧烤店的客流高峰,他便耐心地站在烤架边上等着。
地下室里只剩了王嘉尔一个人正在收拾桌上刚刚改动过的乐谱,见他回来给他腾了一半桌子出来。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纸张摩挲的声音外再没有其他,金有谦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雨滴落在路面上的声音。
“原来你有自己的乐队啊。”
他不知道怎么,就没话找话地问出了这句,看着那人正在装袋的手上的动作瞬间停滞,连忙手忙脚乱地解释。
那人挥挥手,嘴角的笑不知道是温柔还是无奈,站起身把手里的文件夹放进墙角的箱子里,蹲下时衣服服贴地贴在背上,背部的线条明显。
“我的乐队在几年前解散了。”
金有谦忽地想起那天体育场外的林在范,他说他的乐队解散了,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断句,甚至同样的尾音。
“你和他……”
问题他没有问完,但是他想他应该能懂,但他却一直没有等到答案。
林在范不知道有什么开心事,一向喝酒很克制的人那天晚上喝的晕晕乎乎的,撑着桌子站起来,趔趄着走向自己的鼓,敲一段金有谦听着十分熟悉的歌。
他只顾着苦想歌名,只觉得熟悉却想不出任何有关这首歌的信息,撑在额边的手正好挡住了王嘉尔,他看不见那人眼睛里忽地闪起的光芒。
王嘉尔要离开的消息他是从自家大哥那儿听说的,说是要去B市辞了所有的演出,连一向寄存在化妆室储物柜里的几件衣服都带走了。
他有更好的去处我也不能拦着,一向惟利是图的男人说话的时候少有的认真。
他问林在范,你知道王嘉尔要去B市吗?
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去了,他说。
在火车站送他的时候林在范一直没说话,广播一再催促着没上车的乘客抓紧时间,王嘉尔背着贝斯缓慢却坚定地走进车门,转过身看着林在范,欲言又止。
广播提示还有两分钟关闭车门,站在门口的人突然走向林在范,站在他面前抬起头看他,金有谦第一次看到他眼里有光,是泪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知道。
跟我一起走吧,他说。
林在范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摇头。
我还有店里要打理,他说。
火车开走以后两个人站在空空的月台谁都没说话,身边送别的人陆续离开,前一天下过雨,铁轨边上还留着积下的雨水。
“走吧。”
金有谦躺在自己床上的瞬间脑袋有些短暂的钝痛,酒精过量总是同样的症状他早已经习惯了。
鼻腔里充斥着浓浓的酒精味和烟草味,他翻身起来去浴室里冲了个凉水澡,再躺在床上的时候闻到的已经是沐浴露和牙膏的薄荷味道。
他就知道,王嘉尔一定有什么故事。
“段宜恩原来是我们乐队的贝斯手。”
他终于想起来第一次进入地下室的那个晚上,喝醉的林在范用架子鼓打出的是哪首歌,大学室友非常喜欢CULDESAC,宿舍里其他人被动地接受了不少这乐队的歌。
金有谦在B市读的大学,听室友说起过CULDESAC的贝斯手和自己是高中校友的时候还贫嘴应了几句倒是没在意。
B市的经纪公司看上了段宜恩,可是也只看上了段宜恩。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晚上四个人在路边的烧烤摊上喝酒,一向不善言辞十分沉默的段宜恩一直说个没停,从和每个人的初遇说到第一次小型的演唱会。
桌上的酒瓶外面液化了不少水珠,经受不住重力沿着杯壁滑下,在杯底积下一圈水迹。
结束的时候王嘉尔喝得醉醺醺的,在大街上东倒西歪地走路,好几次从路边的水泥台上摔下来,林在范站在他身后伸手把摔倒后索性坐在地上发呆的他拽起来。
走啊,走吧,他一直这么说。
-TBC
一秒怂的金先生
非常有钱的林先生
以及最终一个人离开的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