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有谦,你等过会儿要去毕业典礼吧。”
早上,九点钟,金有谦叫他出去吃饭。
王嘉尔毫无兴趣地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蒸饺,对面的人吃得不亦乐乎,丝毫不在意他的问题。
“我是高三年级一班的金有谦。”
王嘉尔站在礼堂的门口,无数个幻想重叠在一起,他的头突然剧烈地疼。
扶着椅背坐在身边空着的座位上,眼前的事物都模糊了,坐在前面几排的那个人回过头,似乎是在看着他。
王嘉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一片模糊的他看见那人笑了,弯弯的眼睛,翘起的嘴角。
真像他。
结语是惯例是要说几句祝福的话的,金有谦敛了脸上的笑意说,得偿所愿。
王嘉尔还记得他说的是,金胄铁甲。
而那天的段宜恩站在台子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拿起话筒,低沉的声音被音响放大了无数倍。
他说,无所畏惧。
三年,这所学校完完整整地送走一批学生,就连门卫室的大爷都换了两次,王嘉尔恍然发现自己的位置就是那次段宜恩毕业典礼时的座位。
造化弄人。
教导主任或许是太高兴,接过金有谦手里的话筒,开口竟然不是催着他们回去上自习。
“你们之中大多数一定都听过一中有三个风云学长吧。”
“他们今天都在这里。”
“我们请他们上来跟你们传授一下经验如何?”
王嘉尔就这么被主任硬生生地请上台,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如此感谢林在范,如果没有林在范时不时像炸弹一样丢给他的紧急情况,他的脑袋一定会当机。
“我是高三年级一班的王嘉尔。”
他开口,台下的人全都仰着头看向他,他继续说,行云流水,就像事先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直到主任接过他的话筒,金有谦扯着他的胳膊站在一边,他的表情一直不明显,或许是习惯。
他听到主任说段宜恩的名字,坐在最后几排的男人站起身,灰色衬衣和熨帖的黑色西裤,不急不缓的速度,踏上台阶,经过他的身边。
“我是高三年级一班的段宜恩。”
过去有多残酷,只有拥有美好过去的人才知道。
金有谦不着痕迹地靠近身旁那个正在微微颤抖的人,伸出手握住他背在身后的拳头。
“你看,你和他多像。”
九月份时金有谦和他一起去了B市,带着录取通知书。
金有谦开始忙着开各种会,忙着军训和新生教育,王嘉尔也不清闲,林在范没日没夜的工作竟然让他逐渐地适应了下来。
在他被送进医院的前几天,林在范总是时不时地叮咛他注意身体,给他买了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食物,甚至有几次给他订了上百块的餐盒。
王嘉尔一直没有注意,仍是极度不规律的作息,有一顿没一顿的吃饭,给自己巨大的工作压力,从椅子上跌下的前一秒,脑袋里还在想着第二天要去参加的协商会
。
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坐在沙发上的人起身去打开了灯。
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甚至连呼吸王嘉尔都是熟悉的。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王嘉尔在段宜恩离开后拨通了金有谦的电话,电话那端的人正在外省交流准备项目答辩,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王嘉尔挂断电话时拿出手边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或许是他晕倒后送他来医院的人顺带着带了过来。
打开电脑,双手放在键盘上时,瞳孔突然地放大,嘴唇都在细微的颤抖。
正在启动的电脑屏幕泛着蓝色的荧光,打在他手上那枚银色的戒指上,有些诡异的美感。
无名指,婚戒。
王嘉尔费了些劲摘下了戒指拿在手里仔细地看,是他没有印象的款式,几根极细的银丝缠绕在一起,极致的凌乱竟也出了些美感。
戒指戴在他手上有些松,或许是按照以前的型号买的,王嘉尔把它套在左手中指上,刚刚好。
戒指陪了他很久,从没有人问起,直到林在范喝醉了之后。
“王嘉尔,你在等谁?”
王嘉尔掰开林在范紧紧抓着他胳膊的手,倾身拿起了面前的酒杯,浅浅得抿了一口。
林在范的公司上市了,在王嘉尔毕业四年之后,几个公司的高层在酒吧里庆祝。
他有些醉了,身边的人早已经不省人事。
“后来我遇到了无数个比你更优秀的人,”
“后来我也有寂寞孤单到想哭的时候,”
“可我依然一个人。”
“那时我想,我可能真的是爱你的。”
王嘉尔确认每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安全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简单的洗漱后进了书房继续手头还没完的工作。
公司已经比起步时不知道扩展了多少倍,可林在范还是习惯性地把工作全都交给他来做,他的工作量不减反增,数年如一日。
四点钟的时候它的手机在客厅里响个不停,机械的提示音,响了一遍又一遍。
王嘉尔推开椅子走出书房,按下接听键,凌晨四点钟还能坚持不懈地打电话的人,除了林在范找不出第二个。
“你说。”
“Jackson,明天有一个企划的经理新到任,你准备接一下。”
“哦。”
王嘉尔一直低着头听着电话,眼睛无意瞥到了厨房处的光亮,走到厨房去关了灯。
房间里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从窗外看去还能看见远处高速路两边的灯,像一条蜿蜒的银蛇。
“金有谦研究生快毕业回国了吧?”
“嗯还有一个多月。”
“他回来就让他过来吧。”
林在范的公司管理层几乎都是那所顶尖大学的毕业生,公司的决策力和执行力在业内都是出了名的恐怖。
“我问问。”
挂了电话的王嘉尔走去冰箱取了一盒草莓汁,靠在厨房的台子边慢慢地喝。
这种毫无规律的作息让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总是满满当当的,正好也方便了金有谦。
“哥。”
他拨出去的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金有谦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背景声里还有隐约的英文对话。
“怎么样?打算回来吗?”
王嘉尔微微踮了踮脚坐上身后的台子,声音低沉的问着,或许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这几年,语速变得慢了不少。
“回啊,林在范估计巴不得我回去。”
金有谦似乎对谁都是直呼其名,反倒总是恭恭敬敬地叫王嘉尔哥。
“行了忙吧,回来我去接你。”
手里的草莓汁已经不冰了,王嘉尔随手把盒子扔进垃圾桶,没有喝完的草莓汁顺着开口流出,洇红了旁边的厨房纸。
他越来越不习惯躺在床上的感觉。
或许是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也或许是每次躺在床上时意识已经不清醒,而醒过来时就立即离开了卧室。
“副董,需要我去接你吗?”
尽职尽责却永远没有什么工作的专职司机。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去。”
九点钟,西装领带,王嘉尔准点到了公司。
前台的接应生还在补着妆,王嘉尔交代了让新到任的经理直接去他的办公室后就进了电梯。
林在范一年前搬了公司,从以前的写字楼搬到了市中心新建的商业大厦,买了一间电梯直通顶楼。
王嘉尔转向电梯的镜面的墙,对面的人明明还是那张他熟悉的脸,明明还是王嘉尔,却无处不在那人的影子。
淡漠得看不出情绪的表情,灰色的衬衣,甚至是过于削瘦的体型。
伸手松了松领带,深呼吸走出电梯。
他的秘书已经整理好了一天的行程表,王嘉尔拿起看了一眼。
10:00--17:00 安排工作转接
17:00--18:30 企划部部门会议
19:30-- 广华公司年会
真是格外轻松的一天,他还真是要感谢这个新到任的经理。
把前一天的文件发给林在范后,站起身看向窗外,落地窗让他总有一种快要窒息的错觉,不过倒也是符合林在范的性格。
君临天下。
第一次来这里看的时候,他站在窗边笑着对林在范喊。
“世界在我脚下啊,林在范。”
被他叫到名字的人没搭理他,整层楼地转着,时不时推门看看房间里的格局。
“副董,段先生到了。”
秘书小姐的声音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里传出来,王嘉尔背对着她,眼前仍是这个匆匆忙忙的城市。
“请他进来。”
清脆的皮鞋触到木地板的声音,门把手被按下,脚步声愈加清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
“好久不见,”王嘉尔缓缓地转过身,视线还恋恋不舍地留在窗外的风景,转眼看向面前的人,“段宜恩。”
三个字叫出口竟有些陌生,甚至他觉得有瞬间的失声。
“好久不见。”
段宜恩还是灰色的衬衣,王嘉尔甚至觉得岁月对他太过宽容。
六年,竟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他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伸出手示意他坐下,拿过桌上人力的工作转接资料。
段宜恩一直没开口,房间里安静得都能听见外面街上汽车跑过的声音。
“我等会儿会带你去认识部门同事,还有一个企划部门内部的会议我也会参加。”
王嘉尔合上文件夹看向对面的人,他是他的上级,可他感觉不到段宜恩有丝毫的不适。
“欢迎。”
他伸出手,公式化的话,公式化的姿势,公式化的表情。
段宜恩却没有伸手,身子往前倾了倾,手肘拄在腿上。
“为什么戴在中指?”
声音凉凉的,一如既往。
王嘉尔收回手,靠向沙发靠背,说话的语气带着不明显的笑意。
“不合适。”
他成功地看到对面的人瞬间的颤抖,嘴角的笑苦涩得紧。
曾经我们卸下一切防备用最柔软的部分拥抱彼此,怕你被我身上的尖刺伤到,现在我们对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武器。
一字一句置对方于死地,自此万劫不复。
被盔甲包裹着的心里,全都是深深埋藏连自己都骗过的爱你。
“我是今天到任的企划部经理。”
“段,宜,恩”
他转过身拿过马克笔在白板上一笔一划地写,
“是你们副董的校友。”
他朝他笑,王嘉尔坐在会议桌的另一端,伸手挡住了眼睛里流露出的所有情绪。
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门被推开,原本黑暗的会议室里突然渗入一道明亮的光线,坐在门口的王嘉尔适应了好一阵,才看到表情淡漠的林在范。
“你们继续。”
林在范拉开王嘉尔身边的椅子坐下,伸手示意台子上正在讲话的人继续,脸却是转向了王嘉尔。
“你脸色很差。”
王嘉尔眨了几下因为突然光亮刺激得生疼的眼睛,眼睛才渐渐聚焦到面前林在范的脸。
“你什么时候还会看人脸色了?”
语气里都是对他大惊小挂的嘲讽,他一向对林在范的关心都是这种排斥的回答,应该说对所有的人都是,除了金有谦。
段宜恩已经拿起了麦克风继续说,王嘉尔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我是不太舒服,我今天就不加班了。”
会议结束,王嘉尔拿起手边的文件夹,里面是企划部的部门建设规划,和段宜恩的简历。
“哦,”走到门口的他回头对林在范说,“我是说这一个小时我就休息了,广华的年会我还是会去的。”
林在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会议室的门已经被关上了,段宜恩走到他面前伸出了右手。
“你好,段宜恩。”
林在范没有伸出手,眼睛倒是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几根银丝毫无章法地缠绕在一起,似曾相识。
“段先生已婚?”
“已婚。”
林在范没有再说什么,伸出手握住那只已经晾了很久的右手。
“合作愉快。”
王嘉尔没有回家,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像脱了力一样,办公室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他不想都知道是谁。
“王嘉尔,我希望你能专业一点,公私分明。”
他没有睁开眼睛,林在范的声音就在他的上方。
“段宜恩来这里做个小经理绝对是屈才了,不管怎么样希望你以大局为重。”
这时的王嘉尔让他很担心,像是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无可救药了一样,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也只能这样。
“哥。”
躺在沙发上的人开口叫他,不是林在范,而是一声无奈的哥,眼睛缓缓睁开却是毫无焦点。
“你一定什么都知道。”
“我不是爱他,我只没法不爱他了。”
他转过身侧躺着,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看起来脆弱得可怕。
“我和他在一起,一开始只是因为太害怕一个人而已。”
“十二年了,我再也不害怕孤单一个人,当然也就不会再爱上别人。”
“他是最后一个,我没办法。”
他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慢慢坐起身,伸手抚了抚被压出了些褶皱的衬衫,套上了西装外套。
他急需一个拥抱,可除了金有谦和那个他早已经熟悉的怀抱外,他没办法拥抱别人。